大学在教什么?

英国University of Surrey的Ian Kinchin有一篇文章标题叫做“Universities as centres of non-learning”(作为最不学的地方的大学)。不是说,教了包含微积分和线性代数甚至拓扑的高等数学就是真的高等级的数学了;不是说,教了最小作用量原理和相对论甚至量子力学的物理学就是高等级的物理学了;不是说,浏览和了解和更多流派的画作和技巧就是高等级的美术了,尽管我们的大学基本上就是在教这些。那么,到底大学在各个学科上应该教什么呢,有没有教应该教的东西呢?

我一直在批评,小学教的四则运算,不管多么熟练能够计算多么高位的数字,都不是数学。那么,难道大学教的高等数学就是数学了吗?如果这样,也简单,往前赶就行了:让小学把现在初中的教了,初中把大学的教了(高中干什么?全留给复习,准备应付考试好了)。那到底什么才是教真的数学,不管大中小学。到底什么才是教各个学科?

今天遇到两个例子。第一个是我《学会学习和思考》课程的老师Kip举的他儿子的例子。他说,他居住的小区经常有人开车比较快。他儿子及其小朋友们就想看看到底那些车有没有超速。如果有测量速度的仪器(例如多普勒仪,现在马路上测速就用这个?),这是很简单的。孩子们没有这个仪器,甚至连足够长的尺子也没有。这群小朋友是这样做的:先推动自行车,记下来某一段路滚了多少圈(在车轮上做一个标记,撞到地上就记一圈),然后量好了自行车轮子一圈多长;接着,拿着秒表来给经过这段路的车计时,就知道车速了。并且,可以尽量匀速地骑行自行车,先算好速度,这样将来只需要把两个时间除一下就知道比自行车快了多少倍。这就是数学:把实际问题转化为数学问题,把关系转化成计算、转化成数学结构,是数学。类似的例子,还有我家心儿对水果店做的统计(见我们的公众号“为了理解教和学”之“用数学来做发现思考和表达”)以及对自来水使用量和生产量的分析。当然,为了有素材,有结构可以用,学点已经有的数学结构是有必要的。但是,更加重要的是,学会把问题转化成已有的数学结构或者从问题里面构建新的数学结构,才是数学。当然,除了创设情景来理解概念或者定理地图的动机,把概念之间的关系把握好理解好,也是好数学。那么,其他学科的好教学也一样,需要去追问那个学科里面最典型的思维方式、分析方法、基本研究问题、和世界以及其他学科的关系是什么,然后围绕着这个大图景来选择好例子。

说完了好数学的例子,来举一个坏的例子。天津美术学院有一个叫“李宝玖”的学生发了一个退学申明,
Withdrew
由于觉得学不到东西而退学,很了不起。尽管其退学可能有其他原因,例如违反校规很长时间不上课,但是,如果忍忍还是能够获得学位的,还是能继续混下去的。这个看其所拍摄的视频就可以了解到,也可以看下面老师对李宝玖的评价

回忆起这位学生在天津美院三年的经历,一位天津美院的老师这样说:“我了解到这个学生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不错的,比较积极上进,希望以后在艺术上可以做些有影响力的事情,希望出人头地。”

我也不想具体讨论这个事情本身太多,尽管我也特别想了解美术教育到底教什么——是技法为主、欣赏为主、历史和流派介绍为主?我也不知道理想的美术应该以教什么为主。我想问的问题是,仅仅是美术教育学生从中学不到东西吗?数学、物理、化学、地理、文学、语言、经济、社会等其他学科呢?唱歌、书法、舞蹈等艺术类学科呢?我自己学过大量的数学和物理,在全球好几个不同的学校。我觉得还是能够学到东西的。学到的分几个层次:具体某个学科和某门课的知识,构成这个知识的概念和概念之间的关系,从这个具体知识开始产生的什么是数学或者物理这个学科的理解以及什么是科学的理解,甚至到学科的典型思维方式的理解,到解决学科发展的问题或者用这个学科来解决世界或者其他学科的问题的理解。因此,我认为,数学物理这些学科,还是能够从大学学到东西的,而且需要从很细节的很具体的概念和概念之间的关系抠起,同时心里要有这个学科是什么的大问题和对大问题的追求。当然,也不是每一门课都能够做到这样。例如,我学过数学老师开设的《量子力学》,其主要关注如何估计算符的本征值的上下界之类的问题,认为量子力学的叠加原理非常的平庸——你看不就是因为量子力学的基本方程是线性微分方程吗,自然你的解满足叠加原理。这就是属于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过,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方面的数学家,为了解决物理理论中的计算问题来的。

如果拿着这个标准来看其他的学科,我们问:某个学科或者课程有这个学科的大图景(对象、问题、思维方式、分析方法、和其他学科以及世界的关系)来当做教和学的中心吗?有把具体的概念、概念之间的关系等例子选择和精炼,来体现这个大图景吗?甚至,我们的大学教育的执行者们设计者们,有思考教什么的问题吗?还是在做无脑教学:拿过一本书,或者已有的一个培养方案,复制一下,从书上抄到黑板上或者PPT上,然后希望学生从黑板上或者PPT上转录到脑子里面,或者至少在考试的时候,还能在脑子里面?如果是这样,我们对得起来给了我们时间甚至敬仰的学生们吗?

看来源于同一个帖子的下一段话:

“十几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是片中杨书记无奈之下对李宝玖的评价。上课的时候,李宝玖也是老师眼里难对付的学生,老师正讲着课,他有时会当场质疑,“比如对于现代主义,我觉得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应该对它有一个反思,好好在哪儿,不好又不好在哪儿?不应该是直接灌输。”慢慢地,他在学校上课的时间越来越少。

如果学生当场质疑就是难对付,甚至需要对付的学生,咱们的老师们是在当老师吗,这是什么心态?老师说的就是对的?后面那句话“比如对于现代主义,我觉得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应该对它有一个反思,好好在哪儿,不好又不好在哪儿?不应该是直接灌输。”说得多好啊。反思而不是灌输,难道错了吗?这是多么好的学生啊。笛卡尔说,我从来不把没有经过我反复拷问的东西当做进一步思考的基础(大意)。科学就是反思和实验以及数学的结合才发展起来的。难道美术就不需要反思吗?

我不知道多少大学的课程实际上就是在灌输知识,并且这些知识也是没有考虑过为什么非得需要称为学习内容的知识。真希望有人能够搞一个调查,看看大学毕业十年二十年的学生对自己收到的大学教育的评价,看看这样的无脑教学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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